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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样的时刻,到底该说些什么,沈念池曾经想了无数遍,从白天到黑夜,从现实到梦境,一遍一遍的打磨,一遍一遍的推翻,然后,当这个时刻真正来临的时候,她才发现,有些事,计划不了,也预测不到。就像此刻,她脑海中纷繁的思绪,有些难以抉择,又有些游移不定。
“念念!”她沉默的时间有些长,长到魏强忍不住想要夺下她手里的话筒,将她拉到身后,然后由他来代替她完成。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因为他没有资格。即使他是池海大师的徒弟,即使他是穆天恒的师哥,但,他还是不能代替沈念池。她的身体里流淌着秦川池家的血,那是荣耀,也是重担,所以,明明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她却还是要面对这样的风浪,因为她是秦川池家人,血脉里生而带来的东西,她既然选择了坦然承受,那么,就没人能替得了她。
沈念池回神,对上魏强心疼的眼神,浅浅一笑。现场乌压压的人群,有些分不清谁是谁,可沈念池知道,她的家人们都在看着她,所以,有些事,似乎并没有那么难。
“这个,”抬起手指,大屏幕里出现了一个木盒,右下角处龙飞凤舞的“池”字,向世人昭示着它的身份:“这个的里面,是曾外祖父从成名开始一直用的菜刀,所以,我想,”沈念池的声音不自觉地有轻微的颤抖,这种颤抖似乎传染给了许多人,评委席、嘉宾席、观众席,许许多多的人站了起来,明明知道看不清,却全都想要看清那个木盒,更是想透过那个木盒里看清里面的东西。
一个人,一把刀,从秦岭到北山,从潼关到宝鸡峡,八百里秦川的每个角落,留下足迹、留下故事。现在,人已逝,刀犹在!它是象征,也是纪念,勾起人的思绪,勾起人的怀念。
“我想,”似乎接下来的话太过沉重,重复与停顿过后,清凌凌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想请在场的所有人吃碗面。”
“秦川池家的招牌面”
“羊肉汤面。”
“用这把刀,”
“还有这锅汤。”
话说完,沈念池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话筒,不管现场众人或了然或错愕或疑惑或茫然的感受,郑重地打开了木盒,揭开层层棉布,刀锋闪现,耀了无数人的眼和心。
沈念池握紧手中的刀,还是记忆中的重量,但原本的那些惶然悲凉,却渐渐地开始消散。它也是寂寞的吧,黑沉沉的玄铁刀已经沉睡了二十多年,然而,人已去,岁月新,它还是保持着它原本的样子,孤零零一个,等待着未知的主人。而现在,一双与它本不相配的小手亲自为它解除封印,还将与它一起走向未知的远方!
迈步走回灶台前,那里砂锅中的浓汤仍在翻滚,沈念池将菜刀安放在菜板上,拿出面盆,添面加水,开始揉搓了起来。
明明就是枯燥的动作,但现场却没有人去打扰她,也没有人离开,大家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将不相干的两样东西融合在了一起,白光光的面团在那双小手中成型。
不知何时,旁边的灶台上也响起了动静,魏强借用了林兆之前使用的灶台,也开始做了起来,黝黑的大掌配上雪白的面粉,对比分明。他这样突兀的举动,却没有人觉得这不对,因为,这个人是沈念池亲口承认的师伯,是池海大师的弟子,虽然,现场有太多人都诧异于为什么他们从未听说过他,但,他就是。这里大多数人都不是专业人士,不看别的,只看两人的动作,就是那么出奇的一致,节奏、韵律,丝毫不差,所以,他们不会再怀疑他们师出同门!
李彦知道自己这个主持人应该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了,不然,太没有存在感了。不过,在说什么之前,有些事还是要问清楚的。虽然对于能吃到池家的招牌面,很是激动,只不过,看着场中忙活的两个人,再看看现场这乌压压的人群,这得忙到啥时候才能完呢!?不过,小姑娘既然这么说了,应该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吧!
沈念池揉好了面团,盖上棉布醒发后才能开始制作面条。对于李彦的询问,沈念池看了一眼魏强,在他不情不愿地点头后,冲他讨好地笑笑,然后才抬脚向某个角落走去。
穆天恒一直在等着沈念池给他的判决,不管是什么样的,他觉得自己都能承受得了。这么多年的挣扎煎熬,终于有了解脱,他觉得挺好。虽然他仍然记挂着穆家,即使他在这个家里受到了太多的伤害,但,不可否认,他还是记挂着的。看向不远处还在僵持的哥俩,穆天恒觉得身上的担子可以卸下来了。他花了二十多年用来忏悔,他花了十多年用来延续,现在,只要他们哥俩还好好的,那么,穆家还是有希望的。
可是不管他到底准备了什么,当听到沈念池最后的那番话时,他还是彻底蒙了。预想中的申诉与怪责,没有;预想中的挑战与反击,也没有。明明是最好的机会,她可以将这些年穆家的所作所为大白天下,让穆家和天源楼为秦川池家曾经的湮灭陪葬,她没有;明明是最好的场合,她可以用秦川池家的技艺跟他挑战,将他的尊严和骄傲踩在脚底,她也没有。她就只是解印了师父的那把刀,就只是想让大家再次尝尝秦川池家招牌的手艺,此外,再跟他没有了任何的关系。穆天恒就这么茫然地看着她和魏强的动作,没有庆幸,没有惶恐,脑子里只剩下空白,空白得白茫茫一片,不知身在何处,心处何方。直到!
直到沈念池在万众瞩目中站定在他的面前,两人的视线交错,穆天恒回神间,听到她开口道:“穆先生,不知道能不能请您帮个忙!”明明是请托,却丝毫没有给他答应或反对的时间,接着说道:“现场的人太多,我和师伯忙不过来,不知道穆先生能不能一起?”
李彦已经跟上,话筒适时地递了过去,沈念池没有反对,所以,她刚刚对穆天恒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被所有人听到。
“这倒是一样!”就像之前比赛的时候说的那句不一样,即使老友不解释,区昊大师也是明白这话的意思。可不是一样嘛!一样的心性豁达,一样的品性高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仿若世间的兴衰荣辱全都是过眼烟云,所以,明明有万众所求,他却只求他所坚守的,他的人间正道。
看着穆天恒的脸上迅速地闪过不可置信、不知所措、再到眼睛里有水光划过,区昊大师知道,这小子是熬出头了。
当年池海病重,他们自然是收到了消息,也不是没人说过要帮着收拾穆家,只不过都被池海挡了回去。很多人当时都想不通,他们不信穆家人做的那些,池海会看不透,但却就这样放过了,也是让人气急。现在,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区昊知道,那个人其实是预料到了吧!
这么多年,穆家在秦川横冲直撞,看着似是光鲜亮丽,但,内里却已经出了问题,而问题,就出在穆天恒的身上。不管穆家人再怎么强横,他们也不敢反驳,他们能够有如此地位,靠的是穆天恒这个池海大师关门弟子的名头。可是,作为穆家的希望和支柱,从池海大师过世之后,穆天恒的厨艺到底有什么变化,穆家人未必就清楚,甚至可以说,他们完全就不知道穆天恒已经出了很严重的问题。
池海对这个关门弟子可谓是用尽了心思,所以穆天恒的基本功绝对扎实,人也聪明,这些都让他比同龄人赢在了起跑线上。可是,之后穆家人闹得那一出,再加上池海的逝世,即使穆天恒的技艺还在提升,但,有些东西却被彻底禁锢了起来。
厨艺界的前辈们总说,做菜也是在做人,一道菜要做的好,不仅要技法卓绝,还要用心。你用没用心,骗不过食客,也骗不了自己。一旦你骗了自己,那么,你就只能当个做菜的厨子,而成不了厨师。话说的有些缥缈,但,他们这些人在走过了人生的大半旅途后,也不得不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而穆天恒,就是这样的情况。意气风发的年纪,却因为家族而沾染上了太多的杂质,惶惑不安,画地为牢,圈了身,也圈了心。心都无处安放,又怎么能把心呈给食客,所以,做菜也就只剩下习惯和责任,而,其他的,想要再多,却也没有了!
所以,这就是池海不让别人帮他整治穆家的原因吧!有什么需要别人动手的呢,穆家人亲手将自己家族的希望摧折,剩下的,就只是需要岁月的涤荡,然后,该报的还是要报,该还的还是要还。只不过,没有人等着他们报,也没有人想要他们还。世间万事,缘起缘灭,因果循环,总是这样让人无奈!可悲!可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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