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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我不知道她是否窥见了我设计这个房间的全貌乃至细节的用心,这里的一切其实无不带有黛瑶喜爱的风格,从浅紫灰的色调便可看出她原来房间的影子。
这是我无法解释的私心。我爱柯,但却无法丢下黛瑶不管。也许是因为我和黛瑶之间曾有过的那些牵绊,又或者是为了减轻我心中无来由的负疚感——尽管她现在的状态可说是拜华新所赐,但若不是那天我任由她离去,这一切也许又是另外一种结局。
医生的意见是,黛瑶的病只有两条痊愈之道。一是让她在比较有亲情爱心的环境里生活,这样的话也许有一天会有所好转,另一个是指望某一天她脑袋里的开关突然回到正确的位置,也就是所谓的奇迹。
所谓奇迹,就是不太可能在现实中发生的事。所以我只能寄希望于前一种可能,即,给黛瑶一个家,等待她的心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即便希望渺茫。
我没再接到过华新的音信,此人似乎已彻底消失在我的生活之中。我也很少想起他。没有追忆和想念的必要,尽管,他留下这样棘手的现实让我来面对。
也许是因为年岁渐长,我开始相信所谓命运。我们这几个人的牵绊,大约在冥冥之中早有无形的千丝万缕交织注定。我只想尽我所能,在今后的日子里给柯幸福,并照顾黛瑶。我以为这中间并无任何矛盾产生,爱与柔情,可以并生。
我以为柯能够理解我,一如既往。接下来的日子流逝得平静而迅速,柯对黛瑶甚好,超乎我的想象。我的担忧和负疚渐轻,并开始觉得,日子可以就这样悠悠过下去。柯每日花半天外出摄影,我做饭打理家务,黛瑶除了不开口不主动作出反应,吃饭如厕沐浴都能自理,照顾她并非难事。我和柯偶尔会一起去美术馆和电影院,或者外出散步。我们恩爱平和与世无争,和外界的联系无非购物等日常活动,再就是关注杜文那边学校的进展。
柯不止一次问我,什么时候再去云南。我说,等学校开学再去,那会是在三月。到时候找一名可以信赖的护工在家照顾黛瑶就是。
然而没能等到三月,还未过农历春节,柯突然离我而去。她的消失和到来一样出乎我的意料,只是这一次不再是雷雨之夜,而是某个除寒冷外别无特征的冬日,她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除了穿走我的黑色耐克跑鞋。
☆、二十九、 再生花
月亮潮汐 二十九、 再生花
那天我到徐家汇美罗城楼上的一家西餐厅去买那里的餐后芝士蛋糕。芝士蛋糕固然哪里都有,这一家的味道却是特别醇厚香滑,柯尝过一次之后就喜欢得不行。唯一的问题是,这款蛋糕不接受单点,只作餐后的惯例甜品,我们却都不太热衷排餐,吃过一次后就不曾再来。前几日柯忽然提起这里的蛋糕,我说,那就去吃饭吧,她却立即放弃道,不想吃外国菜,我还是喜欢吃你做的东西。
所以我一个人来到这家店里,找他们的老板说话。接待我的是一个单眼皮中年男子,自我介绍说是这里的值班经理。我对他说,我祖母特别喜欢这里的餐后蛋糕,但是老人家已经不适合吃牛排,所以能否让我买些蛋糕回去。
男子沉吟片刻。本店的规定是不接受单点甜品,他说,您想必也知道。
我明白。能不能破这一次例呢?我诚恳地凝视着他问道。
他再次沉吟。随即,终于不失风度地点了点头。
希望您的祖母喜欢我们的蛋糕。我拎着蛋糕盒子离开餐厅的时候,男子对我亲切地说。
我微笑道谢。我连自己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用祖母打妄语,应该也不算过分吧。如此想着,我乘出租车返回家去。新居位于虹桥古北一带,有些人会鄙夷这个地段,因为有太多白日不用上班的女郎在住宅区流连,可在我眼中,这里比起新兴的爆发地段来,总有种没落却不寥落的神气,加之附近又有大型超市和许多方便生活的店铺,故此最初选房时就锁定了这里的高层。如今我和柯亦是白日闲散一族中的两人,不时在楼下电梯里路口旁遇见身段良好的俏丽女子,大约在她们眼中,我和柯也是因同样际遇住进这个住宅区的女子——那倒也无妨,我没有特别的歧视,也不在意别人作何观想,生活本身,重要的是清静自在而已。这个住宅区正符合我的这种理想。
路不算远,很快就到了家。我推开门,第一感觉是柯不在家。打开鞋柜换鞋时瞥眼一看,她的拖鞋果然在里面。
这孩子,又跑出去拍照了。我心里想。
但是有音乐声传来,似乎是CD机没有关。
进了屋,才听出那是张国荣的纪念CD。正在放《路过蜻蜓》。柯曾评价说,这歌词极缠绵,哀而不伤,是首好词。我也是后来才发现,她的国文功底很深,想必是她的师傅曾在这方面下过苦功。柯受的是这个时代的人早已疏离的教育,古文,书法,国画,制陶。我打趣她说,你只差没学琴棋,不然简直就是一个绝代佳人。绝代佳人的玩笑,她也是不懂得的。我也没有再进一步解释这个玩笑。在遇到我之前,柯不曾听过现在的音乐。后来她开始自己买碟,只偏好中文歌,且都走老路数,国荣耀明,蔡琴齐豫。我任她去觅自己喜欢的东西,看她一点点消磨掉自己身上的疏离感。我倒是不怕柯因此磨损掉,真金不怕火炼。我相信柯是独一无二的。
柯的确不在家。黛瑶坐在落地窗旁的躺椅上晒着太阳,自得自闭的神气。我走过去对黛瑶说,我买了很好吃的芝士蛋糕,你要不要吃?还是,我们等柯回来在一起吃?
这样对她说话,明知她听不见,或是即便听见了也无动于衷。我已经习惯了当柯不在家的时候对黛瑶说话。医生说尝试和自闭症患者交流对康复有好处,而且我也实在需要有个人说说话。
黛瑶理所当然地没有反应。我在沙发上坐下来,读毛姆的《刀锋》。这是本耐人寻味的书,我已经读过许多次,而每次重读,仍能在熟悉的字里行间发现新的细微喜悦,如同老友对你会心一笑。
读了若干章节,我忽然意识到,CD机里放来放去仍是《路过蜻蜓》。我用遥控器关掉CD机,想起一件事情。
柯很少重复听一首歌。她说那样会陷到音乐里面去,怎么也出不来。她总是从头放起,一张CD里通常会有一两首她心仪的歌,轮到那几首歌时,无论她在做什么,都会略微停顿下来,侧耳谛听,然后带着满足的表情继续手头的事。
我喜欢目睹这样专心沉浸于生命里美丽细节的柯。一首好歌就能让她如此快乐。我期待着她看见芝士蛋糕时的孩子般的表情。
然而过了八点柯仍未回来。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我做好的晚饭在餐桌上逐渐变凉,落地窗外,城市的夜晚灯影迷离。我拨打柯的手机,始终无人接听,最后我在茶几下的几本杂志中间找到了那个被设置为振动模式的手机。手机无辜地亮着“三个未接来电”的字幕,我叹一口气,走到窗前扶起黛瑶,说,我们先吃饭吧。
和黛瑶坐在餐桌旁默默吞咽的同时,我开始隐隐感觉不太对劲。柯从来不会这么晚回来。不管怎么说也该打个招呼才是,她有家里的电话号码,完全可以打个电话回来。她明明知道,我一定会为她晚归而担心。
吃过饭后,我收拾了碗筷,坐回沙发去继续看书。黛瑶自顾走进浴室去洗澡,她的习惯是吃过饭就洗澡,加上早上起床后一次,一天四次,近乎洁癖。也不知道她在疗养院里护士们让不让她如此反复折腾自己。我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柯没有回来,这不知为何让我感觉到异样的不安。
你太紧张她了。我对自己说。她也该学着拥有自己的生活,你总不能一辈子把她死死捆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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